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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峦生十九岁那年高中毕业,参军。
在八十年代初的时候,当兵还是一件光荣的事情,送兵那一天,三河村敲锣打鼓,很是热闹了一番。
程峦生的二伯是村上的书记,那一年冬天三河村往部队上送出了四个后生,书记高兴,当着乡亲们的面,许诺将婆娘的外甥女春兰说给峦生做媳妇,说好了退伍回来就成亲。其实村子里面老老少少都知道,峦生和春兰打小就要好,书记只不过是做了个顺水推舟的人情,但程峦生念着书记的好,他家里穷,春兰的妈妈原来是不怎么同意这门亲事的。
程峦生当兵没多长时间,就赶上西南边陲战事吃紧,他所在成都军区某部奉命开拔,部队在广西境内整训两个月后,分批次投入了战斗。
程峦生打仗不怕死,但他并不是一个冒失的人,仗打了两个多月,身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,程峦生都还是囫囵身子,连块弹皮都没有挨上。直到那次遭遇战,据程峦生后来回忆说,那一次,他们排冲得太猛,被越南人打了伏击,部队被压在一片开阔地动弹不得,差点被包了饺子。越南兵从两侧的高地用高射机
向下扫射,子弹“啾啾”地从头顶掠过,身后不时有战友中弹倒下,拇指粗细的高机弹砸在人身上,转眼间半边身子就没了。他说,自己被子弹打中的一刹那,感觉左腿像是被锤子重重砸了一下,低头一看,膝盖以下就什么都没有了,只剩了点碎皮挂在那里,白生生的骨头茬子戳在外面,过了好几秒钟,疼才排山倒海地涌上来。
程峦生复员回家,村子里依旧敲锣打鼓。书记组织村小学的学生手捧鲜花,列队在村口迎接。场面很隆重,也很感人,只是,自始至终,书记都没有再提到春兰家说亲的事。
晚饭过后,天色渐暗,书记推开了峦生家门。进了院子门,书记就不是书记,是自家人了。“我给峦生在村子里先谋了个会计的职位,等过两年满江叔退下来,我保荐他当上村长。”屋子里没有外人,书记也就开门见山。峦生当兵是书记举荐的,当初是为孩子好,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。
“那感情好啊,还不快谢谢你二大。”峦生爹娘正为峦生将来的出路忧心,听着这话,忙不迭地应下来。
程峦生其实是有自己想法的,还在部队医院养伤的时候,他就开始为自己的下半辈子谋划了。书记的意思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,凭自己剩下的半截腿子,在村里找条活路应该没有人会说闲话,但程峦生不想在一个环境里困死了,他觉得自己应该还可以再谋一谋,所以他没有当场应下来,“二大,你容我再想想。”
三河村地处龙河、引江河和天星港三河交汇之处。八十年代早期,农村的河大多还是河的样子。河两岸芦草丛生,河水清清亮亮,水里时不时地有大鱼窜到水面上打个水花,“哗”的一声又下去了。
程峦生一连好几天坐在河坎子上,望着清亮亮的河水出神。书记看在眼里,担心他有个三长两短,就暗地里嘱咐了村上几个年轻的后生,交代他们到林子里远远地盯着,照看一天给算一天的工分。
这样轻松的活计自然有许多后生抢着去干,干着干着一些调皮的后生就躺在林子里睡着了。
“二大,把这条沟和北岸那块荒地让给我吧。”这天,程峦生看到书记走过来,用手指着面前不到二里长的河沟沟,轻声说道。
“要个破沟有啥用啊,村子里我都支应好了,快跟我回去干事。”书记并没有把程峦生的话当回事。三河村什么都缺,就是不缺沟塘水面,好多人家出得门来就是水码头,淘米、洗菜都在河里面,一条破沟实在不值当回事,要不怎么叫三河村呢。
程峦生杵在那里没有挪窝,这几天来他都在想一件事,现在这件事他已经想成了,他就要央书记去把它办成。
“二大,就把这条沟沟让给我吧。”程峦生继续说道。
“一条破沟,你要就拿去使,说什么让不让的,快跟我回去干事。”书记见程峦生不识相,就有了一点生气。这村上会计的差事原本是给自己的二闺女秀芹留着的,转过年来秀芹初中毕业,上高中指定是没有希望了。满江村长的儿媳妇原来在村上当会计,开春的时候找关系调到了县城里做老师,这会计的位置就一直空在那里,只等二闺女初中一毕业就安排到村上来。这些都是一早就谋好了的,谁曾想出了程峦生这档子事,看来自家姑娘只能再谋谋其它路子了。
“二大,我不想到村上去了,你看我这条腿子,不能再牵累了你。”
“说啥呢,在这村子里还是我说了算。”书记有点不耐烦,婆娘、闺女天天关起门来在家里闹腾,书记心里也烦着呢。
“我知道二大对我好,村上的会计还是让秀芹妹子去吧,我想弄点其它事情干干。”
在几个侄子里面,书记最看重程峦生,打小就瞧他机灵。书记的婆娘肚子不争气,没能生出个一儿半子来,书记就一直把程峦生当儿子看,当然书记还多了个心眼,将来自己从书记的位置上退下来,这肥水可不能流出老程家的田。
“你小子不识好,你有什么本事,饭是这么容易吃的?”书记的眼神不自主地就飘到了程峦生那条瘸腿上,叹了一口气。这小子天生就是个倔头,不像他蔫巴巴的老子,倒是跟自己年轻的时侯有几分相像。
书记再站在那里,面子上就有点挂不住,心里不痛快,拍拍裤腿走了。
第二天书记把在林子里偷偷睡觉的几个后生都揪到程峦生面前,说:“有什么活儿就吩咐他们做,几个
,不能让他们白睡了这么些天,”看来书记的眼睛还是雪亮的。临走时书记又撂下一句话,“干好了还计队上的工分。”
其实程峦生也没想过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。当兵的时候他就不甘落在人后面,现在残废了,更不想成为村子里的累赘。
同村的年轻后生是很崇拜程峦生的,之前大家只在电影和画报里见识过英雄的形象,现在十里八乡都知道三河村出了个活着的战斗英雄,村子里的年轻人走出去脸上都有了光彩。这样想着,后生们干起活来就不惜力,事情就干得漂亮,干得利索。
没几天工夫,河沟两岸的芦草就被清理地干干净净。北岸的荒地上用两排毛竹支起来二十几米长的竹棚子,河沟两头再用围网拦出来一段,看起来就像个干事情的样子了。
程峦生从部队上领回来二百块钱的伤残抚恤金,置办毛竹竿子和围网的钱都是从抚恤金里出的。这些东西其实村子里就有现成的,但程峦生有自己的原则。抚恤金里剩下来的那部分,他托人到县城里去买了鸭子苗。
三河村第一家麻鸭养殖场就这样办起来了。
八十年代是出能人的年代,程峦生注定就是这样的能人,打仗
折了一条腿,但他的心从来没有
折过。
养殖场办起来之后,小河沟里就热闹了。一季雏鸭下河,河面上好像飘着一朵朵嫩黄色的莲花。过到两个月鸭子长大了,程峦生坐在岸上吹一声口哨,一河的大麻鸭就“扑棱扑棱”地冲上岸来等着他喂食。随着一季季鸭子的出栏,程峦生在乡亲们口中的称呼也从峦生伢子慢慢变成了程老板。
这些年程峦生心里其实一直是念着春兰的,就像春兰心里一直念着程峦生一样。三河村的田野里草儿青了又黄,三河村的喜事办了一场又一场,但程峦生始终不敢让自己心里的草儿疯长。只有在黑漆漆的夜晚,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小河,程峦生的回忆才会像潮水一样,一丝一丝地漫上心头。
程峦生慢慢变成程老板之后,陆续有媒人到竹棚子里面来提亲。程峦生总是和颜悦色地请她们进来,又和颜悦色地把他们送出去,迎来送去的次数多了,渐渐地就不再有媒人找上门来。
那年夏天的一个清凉夜晚,月牙儿弯弯挂在树梢上。程峦生照例坐在竹棚子前,等着回忆来一浪一浪打在心上。
“程峦生,这么些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?”
“程峦生,我问你,这些年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?”
程峦生不由地惊出了一身冷汗,脑袋“嗡嗡”作响,整个人差点瘫在地上。
“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。”程峦生拍了拍接了半截木桩子的坏腿,努力想做一些挣扎。
“程峦生,你
腿子坏了,那里也坏了吗?”春兰不由他分说,一把揪起程峦生,连拉带拽弄进棚子里,回身踢上门,又一口吹灭了门边上挂着的煤油灯。
程峦生的好日子这才真的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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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转眼来到了八十年代末,长江中下游地区经历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雨,河沟里的水漫到岸上来,淹没了半条村子。大水退下去之后,程峦生的鸭塘里面竟生出了些怪事来。
流经三河村的三条大河都通着长江,江里发大水的时候河口的闸门整宿整宿地开着,长江里滚滚的江水打着漩儿整宿整宿地涌进来。大水没休没止地涌了三天三夜,程峦生只得把他的鸭子关在棚子里三天三夜。
眼见大水退到网口下面,程峦生着急打开了鸭子棚。
鸭子“扑棱扑棱”下了水,怪事也不知不觉上了身。
“峦生,我这几天怎么老瞧着沟里怪怪的!”
程峦生不相信那些神神怪怪,“你看出哪里怪怪的了,没得根据的事情不要乱说。”
“我就是觉得怪怪的,我昨天中午还看见沟里面翻起来这么大个浪呢。”春兰用手比划着,两手撑开,足足有一张八仙桌面那么大。
听春兰这么一说,程峦生也觉得有点怪怪的了。
程峦生的鸭塘里开始莫名其妙地丢失鸭子,每天都有几朵嫩黄嫩黄的像莲花一样的鸭苗找不见了,在发大水之前,鸭塘里可是从来没有少过鸭子的。
程峦生决定把事情弄个明白。
程峦生千方百计想弄明白的事情,在他亲眼看见一个大浪翻起来之后,就彻彻底底明白了。
一个大浪翻上来,一朵莲花就随着沉了下去。
“
,看我弄不死你。”程峦生冲着那个浪,破口大骂。
三河村三水连江,各种各样凶猛的鱼类自然不会少见。大一点的桂花鱼、翘白鱼和黑鱼都能长到一米多长。这些年来,程峦生从自家河沟里弄上来一二十斤的大鱼不下几十条,但是像这样能吃鸭子的大鱼,却还是头一遭。
程峦生估计这么大的鱼肯定是钓不上来了,他想起村东头王铁匠铺子里挂着的那把特大号的排叉。王铁匠的排叉当年是用五斤好铁打下的,挂在铺子墙上当招牌。这些年过去,铁匠铺早已门庭冷落,铺子前面摆上了猪肉案子,那把鱼叉却还一直挂在墙上,叉子上锈迹斑斑,轻轻一碰就往下掉屑子疙瘩。
程峦生就看上了这把大得吓人的排叉,他蘸着龙河水把每一根尖刺都打磨得明明晃晃。程峦生用指头摩挲着明晃晃的叉尖,朝河里吐出一口唾沫,“等着,迟早弄死你个
。”
接下来的三天里,程峦生都没有放他的鸭子下河。
第四天傍晚,日影西沉,流光在水面上跳着此起彼伏的舞蹈。
程峦生从棚子里抓出来一只跛腿的半大鸭子,用绳子拴住鸭腿,赶下了河。被栓住腿的小麻鸭仿佛预感到了悲惨的命运,在离岸不远的地方拼命挣扎。
程峦生扛着明晃晃的鱼叉,隐在一丛芦草后面,等着。
“这
一定是发大水的时候从江里进来的,”程峦生暗暗忖道,“这些天也不知叫它糟蹋多少只鸭子了。听村子里打渔的老人讲,以前在长江里捕到过最大的有一百多斤,铜头铁骨,四五层网子都困不住它。”
想到这里,程峦生不免有些激动,掌心竟微微渗出一些汗来。
须臾,天光渐暗,河面上升腾起一层蓝汪汪的雾气。跛腿鸭子挣扎了半天,徒劳无功,这时也安静下来。
程峦生有些失望,原想着三天不放棚,扔只鸭子下去轻易就能引它出来,没曾想半晌工夫过去竟是毫无声息。这悄无声息的静默不禁使他忆起战场上伏击越南兵的旧事来,忆着、忆着,就落在回忆里出不来了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一阵鸭子的惨叫声又将他从回忆带入到现实中来。抬眼看去,水面上的浪已经一层一层地漾开,瘸腿鸭子大半被拖入水中,头颈部分拼命昂出水面,还在用力扑腾着翅膀。大鱼暗青色的脊背在暮色中若隐若现,背鳍高高撑开立在那里,正是稍纵即逝的好机会。
程峦生立马直起身来,稳住身形,待大鱼脊背出水的一瞬用力将叉掷了过去。就听“噗”的一声闷响,飞叉带着三米多长的竿把子牢牢钉在鱼背上。大鱼吃痛,惊出水面半米多高,砸下来溅起澡盆那般大的水花,紧接着尾巴一旋,直窜向河中间去了。
那飞叉是带着倒刺的,程峦生看得明白,至少有三根尖刺钉入那物的脊背里面,不扯下几块肉,是断不会掉下来的。
“
,看你还闹腾不闹腾。”
程峦生盯着微光中渐浮渐沉的竿把子,朝河心狠狠啐了一大口唾沫。
那晚的博弈到此便告一段落。
隔日清晨,沟面上飘起大鱼的尸体,白生生一条,足有一米多长。程峦生夫妻二人尝试将它拖上岸来,几番努力都不得成功。
不多时天光放亮,陆续有乡邻到田地里来耕作,见到这么大条死鱼无不咂舌称奇。等到众人合力将它弄上岸来,就见叉尖犹自牢牢钉在大鱼体内,三根尖刺中的一根从胸鳍上方刺入,这一下便要了它的性命。
程峦生弄死那么大条鱼,消息很快像风一样在十里八乡传开来,在村人眼里,程峦生不但是个能人,更可以算是个奇人了。
程峦生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。可是他忘了在我们老家有这样一句话,大概意思是说,人不找事,不代表事就不会来找人。这句话用在程峦生身上再恰当不过了。
没过多长时间,程峦生的鸭塘里面又开始接二连三地丢失鸭子。出栏之前的麻鸭大多已经长到三五斤一个,即使这样,每天还是会有一两只莫名其妙不见了。
程峦生百思不得其解,他对春兰说,“这沟里怕是还留下来一条更大的。”
春兰问程峦生,“那你为什么不拿叉弄死
?”
程峦生皱一下眉,说出了心中的疑惑,“这
怕是成精了,我明里暗里守了好些天,眼跟前硬是一个浪头都看不见。”
“是成了精了,这些天我也是一个浪头都没看见。”说到这里,春兰不禁有些害怕,“该不是被你弄死那
又回来找咱们了吧,以后可不敢让小孩下到沟里去了。”
结婚这么些年,程峦生一直不屑于春兰的胆小,“我会把
弄上来的。”程峦生望着春兰的眼睛,咬牙切齿地说。
但这次程峦生丢下河的鸭子一连扑腾了好几天,河面上还是一个浪都没有翻起来。
程峦生于是知道成了精的大鱼是和自己耗上了。它肯定就隐藏在水底的某个角落,时刻窥探着河沟两岸的动静,哪怕最轻微的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开它的眼睛,一旦岸边脱了人的踪迹,它又会悄无声息从水底浮上来,咬住一只鸭子,拖到水底去慢慢享用。
“峦生,要不咱把网子放下来让
出去吧。”春兰这段时间每天晚上都做噩梦,早就不想再担惊受怕了。
“放
出去,难道白白叫它吃了咱这么多的鸭子。”程峦生是个认死理的人,压根就没有想过这件事可以这么算了。
程峦生不再把希望寄托在那把特大号的鱼叉上面。这段时间以来,他一直都在思忖用什么样的方法来打败他的对手,网拉、电打的手段他不屑于用,思来想去,程峦生觉得还是要回到用钓钩的老路上来。
八十年代末的中国农村,钓鱼事业远未像现在一样普及兴旺,并被冠以休闲养生、陶冶情操的美誉。那时,捞鱼摸虾多被村子里上了年纪的老人斥为游手好闲之流,只能在农忙之余偷偷为之,但那时侯江河里的鱼是真的多,村里也不乏喜欢钓鱼的人们。彼时的钓具大多简单,在农村基本还停留在原始的状态,不要说碳素、玻璃钢的材料,就连那种拆成四节,可以拼接的竹制插节竿都是稀罕东西。农村人做事不贪图花哨,自家竹林里砍一根四五米长的竹竿,打掉梢子,用一块重物坠着悬在阴凉处取直、风干,挂上半年就可以用了。
程峦生的鸭棚里就备有这样的一根竹钓竿,这些年也曾用它拿上来不少活蹦鲜跳的大鱼,但指望它来对付鸭塘里的怪物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。程峦生又想,手持长竿守在河边,竿影晃动,估计大鱼是断不敢来咬钩的,所以他决定不用钓竿,只一把钩子,一卷棕线足够了。
接下来的几天里程峦生不动声色,照例在白天放他的鸭群下河,只是每天晚上收棚之后多了一项功课,挑出几只体弱的残疾鸭子轰下河去,圈在河心位置,其中的一只腹背处绑了一把铅笔粗细的金钢钩子,钩子隐在翅膀里面,另一端用十几米的棕线与一截丈余长,碗口粗细的毛竹竿连在一起,竹竿就飘在河面上,一连几夜如此。
程峦生用的是守株待兔的法子,类似于现在职业钓客使用的爆炸钩,捏上一团食子远远地抛出去侯着,又或者有一些类似国外传进来的路亚钓法,不同的是将那些花花绿绿的拟饵、亮片换成了活泼泼的鸭子,更天然,也更纯粹,却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良久,程峦生的笨法子在连续损失了好几只残疾鸭子之后,终于有了结果。
这天清晨,程峦生早起放棚,隐隐绰绰就发现原先飘在河中间的竹竿不见了踪迹。“
终于吃上了。”程峦生在心里说道,跟着紧走两步,眼光顺着河岸搜寻开去。
走不多远,就看见不远处的芦草丛里,毛竹竿斜斜地靠在岸边,水岸风平浪止,看不出一丝动静。程峦生弯下腰来,从脚边拾起拳头大小的半块砖头,用力抛了过去,随着“噗通”一声响,水花溅开,竹竿那头近岸的芦草根处忽然涌起桌面大个浪来,把岸边的水面都搅动得一团泥浆。程峦生看得真切,一道尺余宽的水线划开平静的河面,向河心直射而去,又隔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,竹竿被从岸边扯离水面,远远地落下来,紧跟着又像箭一样破浪远去……
大鱼已成囊中之物,程峦生并不着急,沿着河岸不紧不慢地抛着石头,这场景自然吸引了人们的眼光,过不多时,鸭塘两岸就聚满了从周围村子里赶过来瞧热闹的老少闲人,人声鼎沸比二月二的桃花集还要热闹。岸边散落的砖头、瓦砾、土坷垃蛋子如雨点一般被扔到河里,有好事者甚至买来鞭炮在河沟两岸燃放,这期间虽然看不见水下的动静,但水面上的毛竹竿子在河沟两头已来回往复不知多少个趟次,如此这般
折腾到日上三竿,两岸观众热情愈发高涨,河沟里的大鱼却愈来愈接近于平静。
眼见竹竿在南风的推动下缓缓靠到岸边,程峦生招呼众人停了手,回棚子里取来叉子,又安排两个力大的闲汉下到岸边。这两人刚摸到竿把子还未使出劲来,一股力量从水底传出,两个大汉差点被扯个趔趄,急忙松了手,但这次竹竿在水面拖行不远,就晃晃悠悠停在了河中间,人群立马又躁动起来,少不了又是一番砖林弹雨。
如此几个来回,水中之物渐渐失去了抵抗的能力,被两个壮汉沿着岸边拖来拖去,肚皮朝上躺在水面上,阳光下隐隐呈现出青中带黄的体色,目测足有一个成年人的长度。大鱼每一次现水都会引起两岸围观人群的阵阵惊呼,山呼海啸中,程峦生早已备好鱼叉守在一旁,迟迟没有出手,只是在等待一击毙命的机会。
紧张的气氛,终于在最后一刻达到了高潮。经过一个上午的拉锯,此时的大鱼已像根浮木一般飘在近岸的水面上,一动不动,任由人摆布。待大鱼飘到跟前,程峦生抢上两步,双手上下紧握叉把子,叉尖对准鱼头用力戳了进去。
此后的十余年间,流经三河村的三条大河再也没有出现过这般的大鱼,甚至连常见的鲫鱼、鲤鱼都渐渐少了踪迹。程峦生时常回忆起和大鱼斗力的情景,他想,若是时光回到从前,他或许会放下网子,放它们回到长江里去,但是,十几年之后的事情,谁又能料得到呢?

(有耐心看到最后的朋友,不妨再听我啰嗦几句。此文去年我曾在老网发帖登出前半部分,因为一直想不到好的结尾,所以不久即自行删除。前些时好不容易续出后文,虽结尾仍显仓促,暂时也只能如此了。有朋友怀疑是否原创,首先是有一些沾沾自喜,毕竟文章本身得到了认可,其次对近十年老网生涯进行了一番回顾,深秋自认行事端正,绝无蝇营狗苟的行径,特此申明,是我的就是我的,不是我的也强求不来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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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章由hxpp1976于2014-5-21 22:08:49最后编辑过